第四章 阮籍之政治态度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11-22 属于:阮籍
  •   ——阮籍魏晋易代之际文笺证魏晋之际,文人面对政治高压,一方面是良知与节操,另一方面是身家性命,如何作出选择?是卖主求荣,托靠新朝,还是坚贞 不屈,以死抗争?不同的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就竹林七贤而言,嵇康选择了后者,而山涛、王戎却投靠了司氏。阮籍、向秀刘伶阮咸走出了第三条道路,他 们既不愿参与司马氏篡夺天下,也不敢公开表示反对,他们与司马氏虚与委,若即若离,在夹缝中求生存,在薄冰上走人生。向秀、刘伶、阮咸等人均入晋,并皆 以寿终。这看似幸运的结局下面,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痛,他们又是如何扭曲自己而得以保全呢?

      先看向秀的情况,《晋书》卷四十九本 传记载:"(嵇)康既被诛,(向)秀应本郡计入洛。文帝问曰:‘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为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心,岂足多慕。’帝甚悦。" (《世说新语》的记载略有不同,《言语》篇曰:"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 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在这不得已的称颂中,想到自己刚刚被杀的好友嵇康,向秀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入晋以后,尽管他在朝拥护任恺,而不愿附和背 负弑君恶名的贾充,但是,对于本来并非自己本意的入仕,他也只是敷衍而已(参见《晋书》卷四十五《任恺传》、卷四十九《向秀传》。)。

       刘伶同样做官,同样不能和司马氏政权合拍。《晋书》卷四十九本传记载:"(刘伶)尝为建威参军。泰始初对策,盛言无为之化。时辈皆以高第得调,伶独以无 用罢。竟以寿终。""无用",对于有思想的魏晋士人,如何能在假托名教的司马氏的统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呢?阮咸的命运也类似,他同样以放诞出名,但他的放 诞又何尝不是有为而发的呢?(阮籍不许自己的儿子阮浑及子弟学放达,却独许阮咸。)阮咸因放达行为为时非难,仕途备受压制,最后,他由于通音律遭到当权者 荀勖的嫉妒,被外放为始平太守(《晋书·阮籍传附阮咸传》:"(阮咸)历仕散骑侍郎。山涛举咸典选,曰:‘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 之职,必绝于时。’武帝以咸耽酒浮虚,遂不用。……荀勖每与咸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及也,疾之,出补始平太守。以寿终。")。

      司马氏在 阴谋夺取曹魏掌权的过程中,阴险毒辣,对于不依附于自己的士人残酷打击,所谓"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晋书·阮籍传》)。面对这种局面,良知未泯的 魏晋士人只能在生命与节操之间勉强求得一个平衡点,与司马氏虚与委蛇,阮籍等人哪个不是"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咏怀》诗其三十三)

      关于司马氏篡位的进程及此期间阮籍出仕的情况,略述于下。

       魏齐王芳正始十年即嘉平元年(249),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擒杀曹魏的大将军曹爽等人,司马氏开始掌握曹魏政权(参见《三国志》卷四《齐王芳纪》 "嘉平元年春正月"条。),司马懿征辟阮籍为从事中郎,阮籍不得已而屈从之(《晋书》卷四十九《阮籍传》:"宣帝为太傅,命籍为从事中郎。"参见第三章第 一节《不得已而屈从——阮籍出仕司马懿考辨》。)。魏齐王芳嘉平三年(251),阮籍为司马师从事中郎(《晋书·阮籍传》:"及帝(司马懿)崩,复为景帝 大司马从事中郎。")。嘉平六年,即正元元年(254),司马师废齐王芳,立高贵乡公(参见《三国志》卷四《齐王芳纪》嘉平六年秋九月条。),是司马氏谋 篡道路上的重要一步。阮籍被封为关内侯,徙官散骑常侍(《晋书·阮籍传》:"高贵乡公即位,封关内侯,徙散骑常侍。"),作《首阳山赋》。高贵乡公正元二 年(255),司马昭辅政,阮籍求官东平相,旬日归来,又为司马昭从事中郎(《晋书·阮籍传》:"及文帝(司马昭)辅政,籍尝从容言于帝曰:‘籍平生曾游 东平,乐其风土。’帝大悦,即拜东平相。籍乘驴到郡,坏府舍屏鄣,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旬日而还。帝引为大将军从事中郎。"),其后作《东平赋》。甘露 元年(256),阮籍任步兵校尉,居母丧(参见刘汝霖《汉晋学术编年》卷七,下册,第20-21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甘露五年即景元元年 (260),高贵乡公被司马昭所弑(参见《三国志》卷四《高贵乡公髦纪》甘露五年五月条及注引《魏晋春秋》。)。魏元帝景元四年(263)春,嵇康被杀。 十月,魏帝再次命司马昭进位晋公,司马昭又固辞,司空郑冲率群官劝进,阮籍作《为郑冲劝晋王笺》(参见《三国志》卷四《魏元帝纪》景元四年十月条、《晋 书》卷二《文帝纪》及卷四十九《阮籍传》。)。最多不过两个月左右,阮籍就去世了(《晋书·阮籍传》:"景元四年冬卒,时年五十四。")。阮籍死后三个 月,咸熙元年(264)三月,魏元帝进晋公司马昭爵为王。咸熙二年(265)十二月,司马炎篡魏立晋(参见《三国志》卷四《魏元帝纪》咸熙元年三月条及咸 熙二年十二月条。)。

      简言之,阮籍的最后十五年,是在开始篡魏进程的司马氏手下出仕的,阮籍死后二年,司马氏终于篡魏。阮籍最重要的文学作品,都是以魏晋易代之际这一历史为内容或背景的。

       阮籍忍辱求全而内心同情曹魏,他不得已屈从于司马氏,甚至于有时还公开表态愿意合作,比如主动求官东平相(参见贵琥先生《阮籍至东平考》,《江西师范 大学学报》2006年第5期。),因此,司马昭不仅容忍他的放诞行为,还对他加以保护。但阮籍内心对司马氏谋求篡魏的行为持反对态度,比如《首阳山赋》就 抒发了在司马师废魏帝曹芳后自己的悲愤与自责。这种行为与内心的分裂使得他倍感痛苦与无奈,只能以各种狂放怪异的违反礼教的行为发泄心中的愤懑,这使得何 曾等人嫉之若仇。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他辜负司马氏的厚恩。他的《咏怀》诗其五十六"贵贱在天命"就是对这种指责的回应。面对当世无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苦 衷,以及后人可能会误解自己的局面,他内心的焦虑极其深广。景元四年(263)春,嵇康被司马昭杀害,阮籍作《咏怀》诗其七十九"林中有奇鸟"予以悼念。 同年十月,魏帝再次命司马昭进位晋公,昭又固辞,司空郑冲率群官劝进,阮籍不得以作《为郑冲劝晋王笺》,至多两个月后就逝世了,对他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 尴尬处境的结束,一种痛苦生活的了结。

      阮籍作品的绝大主题,是在魏晋易代之际几乎深藏不露的政治态度和内心隐秘。前人对阮籍反对司马 氏篡魏的政治态度虽有所论述(参见田文棠《阮籍评传——慷慨任气的一生》,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韩传达《阮籍评传》,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7年版。),但是存在明显的不足,具体说,阮籍重要相关作品或未能被采用(如《首阳山赋》),或虽被采用而理解有所不足(如《咏怀》诗其七十九), 甚至理解错误(如《咏怀》诗其五十六)。

      魏高贵乡公正元元年(254)阮籍所作的《首阳山赋》,是研究他在魏晋易代之际政治态度的关 键作品。景元四年(263)所作《咏怀》诗其七十九以及作年尚不能准确确定,但也是阮籍后期作品的《咏怀》诗其五十六,也是有关阮籍在魏晋易代之际政治态 度的重要作品。本章根据相关历史、文学文献,对阮籍这些内容颇多确切可考的作品加以笺证,揭示出阮籍同情曹魏,不满司马氏篡位的内心真实政治态度,包括不 得已屈从于司马氏的苦衷,内心的不甘屈服。

      第一节易代之际的悲愤与自责

      ——《首阳山赋》笺证阮籍《首阳山赋》序 说:"正元元年秋,余尚为中郎,在大将军府,独往南墙下北望首阳山,作赋曰。"这一段文字讲了此赋的写作时间及缘起,嘉平六年(254)九月,司马师废魏 帝曹芳,十月,立曹髦为帝,改元正元。阮籍被封为关内侯,徙官散骑常侍。赋作于正元元年徙官之后,是望首阳山感发而作的(陈伯君先生以为,据赋序的语气, 此赋是以后补作的(《阮籍集校注》第26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其说可从。)。

      一

      《首阳山赋》的核心段落为阮籍批评伯夷、叔齐,以此曲折隐微地表述了自己对司马师废立魏帝的态度。而现有研究或者从作品的情感上笼统地体会,未涉及此关键段落,或者就赋的字面意思加以评论,未分析其中的委曲隐微。

      《首阳山赋》全文如下:

      正元元年秋,余尚为中郎,在大将军府,独往南墙下北望首阳山,作赋曰:

       在兹年之末岁兮,端旬首而重阴。风飘回以曲至兮,雨旋转而瀸襟。蟋蟀鸣乎东房兮,鹈?号乎西林。时将暮而无俦兮,虑凄怆而感心。振沙衣而出门兮,缨委绝 而靡寻。步徙倚以遥思兮,喟叹息而微吟。将修饬而欲往兮,众齹齹而笑人。静寂寞而独立兮,亮孤植而靡因。怀分索之情一兮,秽群伪之乱真("乱"字范陈本、 程荣本、潘璁本、及朴本等俱作"射"。)。信可宝而弗离兮,宁高举而自傧。聊仰首以广?兮,瞻首阳之冈岑。树丛茂以倾倚兮,纷萧爽而扬音。下崎岖而无薄 兮,上洞彻而无依。凤翔过而不集兮,鸣枭群而并栖。

      扬遥逝而远去兮,二老穷而来归。实囚轧而处斯兮,焉暇豫而敢诽。嘉粟屏而不存兮, 故甘死而采薇。彼背殷而从昌兮,投危败而弗迟。此进而不合兮,又何称乎仁义。肆寿夭而弗豫兮,竞毁誉以为度。察前载之是云兮,何美论之足慕。苟道求之在细 兮,焉子诞而多辞,且清虚以守神兮,岂慷慨而言之。(陈伯君《阮籍集校注》第25-27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本文所引分段略有不同。)

      《首阳山赋》"二老穷而来归"至结尾一段,对夷齐多有批评。易代之际,已有人以批评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来表达政治态度。比如汉魏之际,麋元所作《吊夷齐文》:

       夫五德更运,天秩靡常。如有绝代之主,必有受命之王。(中略)若周武为有失,则帝乙亦有伤。子不弃殷而饿死,何独背周而深藏。是识春香之为馥,而不知秋 兰之亦芳也。所在谁路,而子绝之;首阳谁山,而子匿之;彼薇谁菜,而子食之。行周之道,藏周之林,读周之书,弹周之琴。饮周之水,食周之苓。而谤周之主, 谓周之淫,是诵周之文,听圣之音,居圣之世,而异圣之心。嗟乎二子,何痛之深!("而谤周之主"前阙一字。《全三国文》卷三十八,清·严可均辑校《全上古 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2册,第1267页,中华书局1958年版。)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