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凉荆城外,大军压境。
阿提怿每日在城门口大放厥词,他的殷夏语造诣不深,翻来覆去永远是那些话,城墙上的士兵早已经听腻了,连表情都没变。
阿提怿骑着马来回走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啧”了声,“田先生,本王子还要骂多久?”
田乐淡淡地笑了声,“把廉将军逼出来即可。”
阿提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不悦地将手中的缰绳用力一甩,“廉天装缩头乌龟,他不愿意出来,我难道能拿到架着脖子逼他出来吗?”
田乐双手抱臂,劝道:“二王子此言差矣,蛮族有源源不断的食物供给,凉荆城却没有,廉天如果不想饿死,早晚要出来。”
阿提怿揉了揉喉咙,“当真?可本王子听说殷夏又派兵送粮来了。”
田乐耸肩,“那就截粮。”
进城只有两条路,阿提怿只需要将两条路全部堵死,就能围困廉天等人。
寒风萧瑟,阎化搓了搓双臂,勒马退至大军之中,他无意参与战事,待武林大会正式开始,阎化便打算离开了。
田乐回眸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城中,夏侯泉弯弓搭箭,动作凌厉,黑瞳微微一眯,忽然松了手。
“嗖!”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簇对准阿提怿的眉心而去,夏侯泉并未停手,眨眼的功夫又射出了两箭。
三支长箭如流星般划破长空,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鸣声。
阿提怿冷笑了声,手中弯刀横砍,将迎面而来的箭簇从中劈开。
随后飞身而起,踩着马头向城墙上方跃去。
“呲——”鞋底与墙面摩擦出一阵火花,阿提怿伸手抓住墙头,手心的皮肉瞬间翻开,渗出大面积的血。
阿提怿咬着牙硬生生翻了上去,守城将士也不是死的,长矛挥舞,却被阿提怿狠狠踹开。
“砰!!”
夏侯泉没留手,重重一脚踢上阿提怿的心口,阿提怿“哇”地吐出一口血,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他堪堪维持住身形,手中的弯刀已经对准夏侯泉的脸砍了下去。
“噌!”夏侯泉以弓背格挡。
“这位小将军面生啊。”阿提怿阴冷地盯着他,手中力道不断加重。
夏侯泉双狼地笑起来,“日后,二王子少不得见我。”
话音未落,他横扫一腿,将阿提怿绊倒在地,阿提怿直接就地一滚,手腕一转,杀了一名士兵,夺走了他的长矛。
一寸长一寸强,此话不假。
夏侯泉眼中升腾怒意,欺身而上,不给阿提怿反击的机会。
“唔、嗯!”肚子挨了他一拳,阿提怿痛地面目扭曲,下一刻,城墙下方传来呼唤声。
阿提怿分心看去,被夏侯泉抓到机会,一个飞踢将男人踹下了城墙。
“二王子!!”
阿提怿的心腹目呲欲裂,幸好,阿提怿在半空扭过身,将长矛就地一插,整个人挂在矛上,这才没摔成泥。
他捂住腹部呲牙咧嘴的吸了一口气,“该死的家伙,殷夏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能和季时钦媲美的少年将军?”
田乐不认识,只能胡乱猜测:“也许季太尉瞒着其他人偷偷生了个三儿子?”
阿提怿“啊”了一声,抬起头问:“真的吗?”
田乐摸了摸下巴,“季太尉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阿提怿震惊不已。
“老东西真不要脸,”他呸了一声道:“可惜大王兄去世了,不然三对三,我还能怕他?”
夏侯泉趴在墙上,他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嘲笑道:“二王子明日再来吧,今儿怕是吓破了胆,是末将的罪过!”
阿提怿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夏侯泉。
待蛮族攻进凉荆城,定要剥下他的皮!
田乐眨了眨眼,扶着阿提怿上了马,劝道:“二王子不必担心,我今夜便调制一位毒药,明日您将此毒抹在箭上,只要能射中任何一名将领就赚大了!”
阿提怿回眸:“难道殷夏没有医师?”
“哼哼,”田乐得意地摸了摸鼻尖,整个人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世上能解我田乐之毒的,仅三人而已。”
阿提怿来了兴趣,“敢问先生,是哪三人?”
田乐竖起手指,“一乃旱云派阎化,他已经在此处,不可能忽然反水,二乃江湖神医羊非白,不过嘛,羊非白远在京城,不必担心。”
阿提怿好奇,“那第三个呢?”
田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手心掩住唇说:“第三位,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那位魔教新教主,红豆糕。”
阿提怿颔首,“原来是他。”
“没错。”
田乐又起了劲,“二王子且等等,我已经修书一封托人送去,若是教主有意前来,我自当将他引荐给您。”
阿提怿笑得见牙不见眼,贪婪从毛孔里渗了出来,“有田先生为我出谋划策,此生有幸。”
商业互吹,田乐熟,他也假模假样地说了几句能够为二王子效力是他的荣幸之类毫无真实性可言的话。
待到日上三竿,廉天依然没有露面。
阿提怿留下人在这里看着,转身进了帐篷里,隔壁帐篷的帘子忽然掀开,三王子笑眯眯地问:“王兄,我听说你要派人截粮?”
阿提怿懒得应付他,眉头一挑,“怎么,你想去?”
三王子勾唇,“为王兄分忧,是我应该做的。”
阿提怿冷哼了声,“随你。”
说完便钻进了帐篷。
三王子垂眸思量了一会儿,挑了一队骑兵,翻身上马,“走,咱们去抢点儿好东西回来!”
城外的山中,镇北王等人算好了日子和路线,正在往封建业来的方向赶去。
“不出意外,今天我们就能和封总军汇合,”李副将笑呵呵道:“几年不见了,不知道封总军还认不认得我。”
李副将几年来除了长得沧桑了些外并无明显变化,封建业就不一样了,他坐在马上,脂包肌的肚子压在身前,身上的甲胄比其他人大一号。
手下汇报:“总军大人,前方再有十里便是凉荆城了。”
封建业点点头,姿态散漫地像是来春游般。
前方的草丛中忽然冒出一伙人人,各个膀大腰圆,手里拿着生锈的长刀,凶神恶煞。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钱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领头的光头男人将刀往地上一插,趾高气昂地问:“你们是那条路上的,看到爷爷我,还不快快交钱?”
封建业第一次被山匪打劫,闻言气笑了,“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定远将军面前自称爷爷?”
光头男人皱了皱鼻子,“定远将军?你谁啊?”
小弟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声说:“老大,好像是朝廷的人。”
“什么朝廷不朝廷,来了这里,都要听我的!”
光头男人推开小弟,指着马上的封建业喊道:“把马和钱留下,爷爷就放你们走。”
封建业忽然不生气了,扭头跟侍从要了个锦囊,在掌心颠了颠,“想要钱是吧,自己过来拿。”
光头不上他的当,道:“你把钱放在马背上,下马,让马自己过来。”
封建业还是没生气,下了马,一拍马屁股,马儿鼻孔喷了口气,蹄子啪嗒啪嗒踏了过来。
光头心中一喜,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哎呦,跟了爷爷,以后少不得你吃香的喝辣的…啊啊啊!”
话音未落,马儿忽然发狂,一脚将他踢的飞了出去,小弟尖叫一声,追着飞出去的光头喊道:“老大,老大你没事吧?”
其他山匪如临大敌,立刻提刀冲了过去。
“敢耍我们老大,老子杀了你们!”
“啊啊啊啊!!”
双方厮打在一起,比得不但有刀法,还有嗓音,山匪怎么敌得过正儿八经的军队,没多久就被捆了起来,被迫跟在队伍最后方。
封建业打了个哈欠,重新上马,“走,今晚之前必须进城。”
老大起初还有力气骂他们,走了一会儿山路,安分了。
不是因为累了,是因为脖子上架了两把刀。
左边的士兵问:“还骂吗?”
光头梗着脖子,动都不敢动,“不骂了,不骂了。”
后边的士兵问:“想不想跟着我们去打蛮族?”
光头打心底里不愿意,但他没有选择,只能窝囊地说:“想,做梦都想。”
“哎,那就对了!”士兵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到时候说不定能靠军功当个百户。”
光头哭着脸点头。
日落黄昏之际,封建业又一次被人拦住了路,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山匪,而是镇北王。
光头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封建业的号啕大哭声,有几分真心不知道,但声音绝对够响亮。
“您、您、”封建业跪倒在地,抱住镇北王的大腿,将眼泪全擦在上面,“末将无能,当初…没能前去相助…您居然还活着,末将这就整顿兵马,护送您回京!”
李副将不敢听了,封建业话里话外要支持镇北王再反一次。
云飞平捂住了王一的耳朵,生怕此事被外人说出去。
幸好,水莲教教众毫无政-治敏感度,只看出来他们二人有旧,除此之外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镇北王弯腰扶起封建业,“不必如此,我已经不是王爷了。”
“您是!”封建业斩钉截铁,“就算您被废为庶人,末将也只认您一个!”
镇北王面皮抽了抽,提醒道:“少说两句。”
封建业练练点头,压低声音问:“王爷,您可是要去凉荆城,末将偷偷带您进去,到时候我们直接架空廉天,以凉荆为根据地,反攻皇城……”
“差不多得了,”李副将捂着他的嘴警告:“我们可是良民,你不要胡来!”
封建业眼泪哗哗流,“可是、”
“没有可是,”李副将横眉冷对,“你想死大可冲进蛮族大军,别牵连王爷。”
“我们现在去凉荆城,只是为了见一个人,之后的事,也都由那人定夺。”
封建业心中骇然,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让镇北王马首是鞍?
这样的能人,居然藏在凉荆城。
封建业半跪在地,“末将明白了,还请王爷上马。”
镇北王没有推辞,一行人浩浩荡荡继续行进,终于快要下山之时,数十发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王爷小心!”封建业大喊。
镇北王面不改色,几刀将箭打了回去,横七竖八插了一地。
“哼,有点本事。”
三王子勒马缓缓走出,在他的身后,一排弓箭手搭弓拉弦,只待三王子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戳成筛子。
“我见过你,封建业是吧?”
胆王子眼神狠辣,“当年你跟着镇北王杀了我蛮族不少勇士,今日本王子便要用你的血祭奠他们。”
“没有镇北王,你们不过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戴着斗笠的镇北王一言不发。
李副将默默低下了头。
他一动,三王子就注意到了,眯起眼回忆了一会儿,忽然变色,“是你?!”
当初阿提怿与三王子俱被镇北王俘虏过,三王子至今忘不掉,被关在地牢中时,有个姓李的拿了一盘窝窝头和咸菜给他。
他可是蛮族三王子,他们怎么能如此对待他?
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副将咳嗽了一声,“三王子,许久不见。”
三王子咬牙切齿,“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看来神明听到了我的怨恨,将你的命留给我来解决。”
李副将无辜地叹了口气,当时殷夏与蛮族在谈判,他好心给人送点吃的,防止还没谈好条件人质就死了,谁知道被三王子以为他蓄意侮辱,从此怀恨在心。
李副将犹记得,三王子被放归的那天,对着蛮族供奉的神灵发誓,一定要杀了他。
李副将冤枉啊!
“三王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副将舔了下嘴唇,驱马向前一步,“其实,那天事出有因…”
“闭嘴!你还敢提?!”
三王子恼羞成怒,冷眼望着他,抬起右手,“全军听令,放——”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前,镇北王忽然摘下了他的斗笠。
三王子目瞪口呆。
镇北王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轮到三王子踌躇不决了,他放下手,如鲠在喉,怎么会这么巧,偏偏让他遇上了镇北王?
不对,三王子脑中忽然闪过阿提怿当时的表情。
一贯最爱抢风头的家伙怎么会好心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他?
阿提怿恐怕早就知道负责押送粮草的人里有镇北王,故意让他过来,就是为了铲除异己。
该死的阿提怿!
识时务者为俊杰,三王子缓缓放下手,冷声道:“你们想过去,可以,把李副将留下,我就放你们过去。”
李副将:“?”
你到底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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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婪比他们慢很多,他顺路去了一趟涿郡,在武林大会报了名。
这次他遮了脸,没人认出魏婪的身份,只有那名负责记录的弟子闻出了熟悉的熏香。
他疑惑地抬眸问道:“敢问这位大侠姓甚名谁?”
魏婪眉眼弯起,“闻人婪。”
弟子手一抖,毛笔直接掉了下来,闻人可是国姓,这位莫非是皇亲国戚?
“怎么了?”魏婪替他捡起笔,笑道:“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弟子小心地接过毛笔,将他的名字写了上去。
魏婪眼尖,发现在自己的名字上方居然写着“乌鲁”二字。
这次武林大会还真是群英荟萃。
待魏婪离开后,又一黑衣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一头黑卷发随意地披着,随手丢下报名费,抢过问剑山庄弟子的毛笔,大笔一挥。
“哎,你做什么?”
弟子吓了一跳,想要将名册夺回来,却被男人的内力推出五米之外。
黑衣男子不顾弟子阻拦,翻了翻名册,看到了第一页上清清楚楚的“洪窦高”,冷笑一声。
“我倒是不知道,魔教何时易主了。”
又翻了翻,看到了几个眼熟的名字,低声骂道:“这群老不死的,居然都赶在一块儿了。”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问剑山庄的人,一群白衣人提剑冲了出来,大喝道:“何方宵小,敢在问剑山庄放肆?”
男人懒得理他们,将名册丢开,嗤笑道:“一群上比蚂蚁强不了多少的小家伙,真以为拿把剑就能唬人了。”
他随手一挥,袖子一甩前排弟子们齐齐向后倒去。
男人摇摇头,不屑一顾,飞身离去。
负责记名的弟子脸色煞白,直到男人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将名册捡起一看。
最后一页写着两个字——拓坞。
云飞平的师傅,魔教真正的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