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夫差恻隐
吴王夫差说："寡人对待你或许有点过分了，你真的不再执念先君对你们的仇怨了吗？"
勾践甚为惶恐地表示："君要臣死，臣必死，只请大王原谅我的错误。"
站在一旁的伍子胥目光如焰，声如雷霆地说道："鸟儿飞翔在青云之上，人们尚且想以绑上绳子的弓箭射之，更何况是飞近停卧在庭园水池畔、栖息于堂下周围走 廊的鸟儿？现在越王有如一头野兽放于南山中，游荡于不属于他的地方。今日越王踏人吴国国境，并围于吴国栅栏之内，这是俎上之肉，任我宰割，岂可丧此良 机？"
夫差对伍子胥的唐突颇为生气，由于他是两朝元老，夫差不便当庭斥责，只能若无其事地解释："我听说诛杀投降臣服之人，将祸及三代。我并非因为疼惜越王而不杀他，而是不想违背天理才赦免他。"
太宰嚭也立刻在旁边帮腔："子胥只明白于一时的计策，而不通晓安国之道，希望大王能答应越王执箕帚为役臣，不要拘泥于众人的意见。"
夫差于是不诛杀越王，并令他驾车养马，担任杂役的工作，把他秘密地关在宫室之中。在范蠡的指导下，勾践终于学会放下尊严，如实地面对环境的需要。他表现得甘之如饴，非常轻松愉快地担任着杂役的工作。
随着时间飞逝，夫差和勾践相处久了，反而非常喜欢勾践不知烦恼的乐天个性，也不再特别防范他。这当然是范蠡特别的指引。让一向自傲而脾气暴躁的勾践，如 同变了一个人。每当夫差狩猎的时候，勾践都担任他的马前卒。或许是夫差有意刺探，故意多次让勾践有可以近身刺杀的机会，但勾践都只是毕恭毕敬地执行所交付 的任务。
其实夫差对勾践仍相当不放心，特别是他身旁的范蠡更是让他感觉有如芒刺在背。他对范蠡过人的智慧略有耳闻，看到他以楚国顾问之职随勾践入吴宫为奴仆，颇为不解，因此很想找机会试试他。
有一天，夫差故意同时召见勾践和范蠡，勾践伏跪于前，范蠡随侍在后。夫差却直接向范蠡表示："寡人听说贞节的妇女不嫁给破败的人家，贤仁之人也不在绝灭 的国家为官。如今越王无道，国之将亡，社稷崩溃，身将死而世系断绝，为天下所取笑。你和越王也都成了奴仆，归顺于吴，岂不悲哉！寡人想赦免你的罪过，只要 你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即可。"
范蠡闻言，很郑重地表示："我听说亡国之臣，不敢议论政事；败军之将，不敢谈论勇敢。微臣在越国时不 忠不信，使越王因而不奉行大王之号令，兴兵与大王相对峙，以至于遭逢苦难，君臣一同投降。蒙大王鸿恩，使我们君臣得以保命，只希望能入宫洒扫王庭内外，供 大王驱使。这就是微臣的心愿。"
此时，越王伏地流涕，以为就要失去范蠡。夫差知道想要范蠡服侍吴国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对他说："你既然不移其志，我就只好让你和越王继续待在石室之中。"
范蠡谨慎地表示："臣请如命。"
越王在吴国受难期间，守在越国的文种也不敢怠慢，他依约定不断送宝物、美人去贿赂伯嚭，并暗中要求他尽量设法帮忙，不要让勾践夫妇及越国人质们受到太多 的伤害。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勾践终日穿着破破烂烂的樵夫衣服砍树、割草、喂养马匹，他的夫人也是粗布短褂，如同帮佣之人提水、除粪土、洒扫不停。
一日，吴王登上远处的高台，看见越王及夫人、范蠡三人坐于马粪之旁，越王、范蠡仍保持着君臣之礼，勾践夫妇之间也具备夫妇之礼。
夫差回头对太宰说："越王是个有气节的人，范蠡则是一名耿介之士，虽在此穷厄之地，却仍不失君臣之礼，寡人都不禁为他们感到悲伤。"
夫差一再显露出恻隐之心，使得勾践君臣又逐渐有了生机。伯嚭一有机会，也对夫差表示："愿大王以圣人之心，怜惜穷孤之士。"
夫差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夫差的内心里仍蕴藏着很大的不安。他对勾践夫妇和范蠡过分安详的表现，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和恐惧，而不想再看到这番景象。如今 已完全没有杀害勾践的理由了，看来只有释放他们。于是夫差召见伯嚭商议："越国和我们是土地相连的国家，又是世仇。勾践愚黠，亲自率领军队来犯，寡人承皇 天之神灵与先王之遗德，彻底打败了他，并将之囚于石室之中。如今，勾践已完全臣服了，寡人不忍见他现在这番景象，有意赦之，你认为如何？"
伯嚭立刻表示同意道："我没有听说给予恩惠而不受到回报的。今大王垂仁，恩加于越王，越王怎敢不报恩于大王呢？愿大王能完成心愿。"
夫差于是决定释放勾践。伍子胥一听到夫差有这种想法，不禁大惊，立刻要求觐见吴王，强烈表达其反对的意见："从前，夏桀囚禁商汤而不诛，殷纣囚禁文王而 不杀。最后，天道迅速反转，由祸转福，终于夏为汤所诛，殷为周所灭。如今大王既然得囚越王却不诛杀他，臣以为大王所受的迷惑太深了，能不重蹈夏殷两朝之覆 辙吗？"
伍子胥更进一步地表示："我听说，王者攻打敌国，攻克后就应立即将敌国国君加以诛杀，以免有被报复的顾虑，替子孙免除后患。如今越王已被拘于石室之中，宜应及早将之处死，以绝后患。"
太宰嚭则反驳道："从前齐桓公将燕君所走过的齐国土地赠予燕君，而获致美名。宋襄公在泓水作战，要等楚渡河完毕，列好阵势才进攻，《春秋》赞其仁义。齐桓公功成而名就，宋襄公军队虽亡而仁德长存。如今大王若能赦免越王，则其功将居于五霸之冠，名声更将超越古人。"
夫差虽然比较赞同伯嚭的讲法，但对勾践和范蠡仍心存疑虑，是以是否释放勾践之事，仍要对其利害得失做很多的讨论，而迟迟未能决定。范蠡自然也透过各种渠道获得了这些讯息，于是决定建议勾践采行激烈的手段，取得夫差的信任。
另一场斗智游戏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