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学

导源于儒家利用厚生与经世致用的、讲究实事求是的学问。实学这一名词,始见于北宋间理学形成时期,其源流上可追溯至先秦时代,下则迄于清亡而不绝。不同的历史时期,因客观的社会环境和学术环境的差异,而具有不尽一致的内涵。务实是中国儒学的一个好传统。孔子论学,以书礼乐为教,不语怪力乱神,讲求道德规范的笃实践履,业已奠定学求实用的格局。司迁著《史记》,以《史记·孔子世家》、《史记·儒林列传》表彰此一务实精神。班固后先相承,于所著《汉书》第一次使用了“实事求是”的语汇,称赞河间献王刘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汉书》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汉魏间,佛学东传,至中唐而大盛。与之同时,道教亦因当权者的提倡而风行。佛、道盛行,构成对儒学的严重威胁。于是中唐以还,辟斥佛、老,尤其是反佛的声浪时起时伏,递相传衍。北宋中,终于形成以儒学为主体,融佛、老为我有的道学,即后世所称理学。理学中人以佛、老之学不切世用,为空为虚,而自视其学不离人事,为实为真。因此,自理学大师程颐始,出现了“实学”这一语汇:“九经,实学也。”(《程氏遗书》卷一)意即儒家经典所言,皆是笃实有用学问。理学南传,朱熹陆九渊殊途同归,皆言实学。朱熹以“理”为实学,陆九渊则以“心”为实学。经历元明两代,实学一语不胫而走。至明代中叶,王守仁崛起,依然以其致良知为实学。因为“良知”无事无物不可致,所以他说“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传习录》下)。

明朝末叶,社会危机加剧,理学因脱离现实而衰微,空言性与天道,无补于事,最终走向自己的对立面而空疏不实。于是为学虚实之辨应运而生。东林巨子高攀修正王学,以朱学为实学,而斥王门后学为虚学,指出:“今日虚证见矣,吾辈当相与稽弊而反之于实。”(《高子遗书》卷四《讲义》)明廷儒臣徐光启做同调之鸣,大声疾呼:“方今事势,实须真才,真才必须实学。”(《徐光启集》卷十《与胡季仁比部》)复社诸君子沿波而起,集一代经世之文为一书,以《明经世文编》的刊行,发出了“士无实学”(卷首陈子龙《序》)的呐喊。至此,实学演为强的学术潮流。

明亡清兴,实学潮流空前高涨。承明人的倡导经世实学之后,经顺治十八年到康熙中叶,讲求实学蔚成风气。实学一语不仅广泛见诸一时学者著述,而且深入庙堂,成为君臣间问对的学术语汇。此一时期的实学,既有传统的道德修持,更有对社会现实的强烈关注,它的侧重点已经转向紧迫的经世救时。正如当时著名学者顾炎武所说:“士当求实学,凡天文、地理、兵农、水火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不熟究。”(《亭林余集·三朝纪事阙文序》)因此,同先前的理学时代以道德践履为实学不一样,明末清初的实学,以天文、地理、兵农、水火及典章制度沿革等为主要研究对象,是一种经世致用之学。自康熙中叶起,迄于乾隆嘉庆间,实学语依然流行朝野。雍正二年(1724),清世宗为南京钟山书院题匾,写的即是“敦崇实学”四字。经学大师戴震,述及乾隆初清廷文化政策,亦称:“崇奖实学,命大臣举经术之儒。”(《戴震集》卷十二《江慎修先生事略状》)至于清高宗上谕,实学一语更是屡见不鲜。然而这一阶段的实学,已经失去清初实学的经世致用内容,每每与经学并举,实已成为讲求文字训诂的笃实经学。嘉庆、道光间,清王朝盛极而衰,为学虚实之辨再起。方东树著《汉学商兑》,抨击穷经考古学风,认为经学考据于国于民毫无益处,“虽实事求是,而乃虚之至者也”(《汉学商兑》卷中之上)。鸦片战争前后,以《清经世文编》的刊行为标志,经世思潮再度高涨,讲求切于世用的实学重新成为学术主流。甲午战争,清廷惨败,而临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危机,变法自强声浪四起。讲求实学的主张不惟见诸朝廷上谕、章奏,而且陕西浙江等地相继出现实学书院,上海还创办了专门的《实学报》。晚清实学,超越汉学、宋学壁垒,摆脱经学、理学拘囿,以经世时务的讲求为第一义,既恢复了清初实学的经世传统,又贯通古今,兼有中西,对清代实学做了一个辉煌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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