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集二十六卷

明刊本

【解题】：

明孟称舜编。称舜杂剧传奇有《残唐再创》、《娇红记》等，已别著录。是编每卷题“孟称舜评点”，“潘可传订正”。前不载序目，已失去。所收曲以见存者数之，得元剧十六种凡郑德辉二本，曰《倩女离魂》，曰《翰林风月》；马致远一本，曰《青衫泪》；乔吉三本，曰《两世姻缘》，曰《扬州梦》，曰《金钱记》；关汉卿二本，曰《玉镜台》，曰《金线池》；白仁甫一本，曰《墙头马上》；杨显之一本，曰《潇湘雨》；张寿卿一本，曰《红梨花》；李好古一本，曰《张生煮海》；吴昌龄一本，曰《猪八戒》；石子章一本，曰《竹坞听琴》；尚仲贤一本，曰《柳毅传书》；无名氏一本，曰《度柳翠》。明初人剧七种：王子一一本，曰《误入桃源》；谷子敬一本，曰《城南柳》；贾仲名二本，曰《对玉梳》，曰《萧淑兰》；周宪王三本，曰《小桃红》，曰《庆朔堂》，曰《牡丹仙》。自著三种，曰《眼儿媚》，曰《桃源三访》，曰《花前一笑》。选前人词以己作附之，亦王逸《楚辞章句》之比。明人改元曲，由李开先开其端，至臧懋循而益甚。称舜此编即以臧懋循《元曲选》为底本，校以他本而斟酌损益之。不尽依原文，其失与懋循同。唯改定处多疏于上方，体例实较懋循本为善。考懋循擅改元曲，世人多知其谬。如沈德符及叶堂等，皆先后抨击。然自明以来，唯《元曲选》盛行于世。凡《元曲选》中文字，何者为原文，何者为懋循所改，皆了不可知。虽今日秘本多出，如元刊本杂剧，如尊生馆刊本《阳春奏》，如息机子《杂剧选》，如陈与郊正续《古名家杂剧》，皆选元曲，可资校刊。其间有重至三四本者，固可援从众之义，定懋循本之非。然考异之书，至今无之。读《元曲选》者，于其文之得失犹未能一一辨明之也。称舜此编批注，详载去取始末。至今读之，不唯称舜之意旨可见，即懋循所增改者亦多藉以证明。今略举数例，如《玉镜台》三折《耍孩儿》曲后较懋循本多《六煞》、《五煞》二曲。批云：“此二枝正说珍惜之甚，断不可少。吴兴本尽删去，今照原本增入。按：称舜所谓原本，即《古名家杂剧》本或顾曲斋本，详余所著《也是园古今杂剧考》第三板本篇。此二本乃明本之近古者耳，非真原本也。但《五煞》原本全说在打造车子上，似无谓，略为改正。”《度柳翠》第一折《天下乐》曲批云：“曲白大率俱从原本。长老唱西方赞及咒语三段，从吴兴改本者，以此处太冷场，不便搬演也。”《柳毅传书》第一折《油葫芦》曲批云：“原本‘苏武’句下接‘黄犬又音乖’四句，而无《天下乐》一枝。看来此枝似不可少，今改从吴兴本。”《潇湘雨》第一折《醉中天》曲批云：“此枝原本所无，照吴兴本增入。”第四折《醉太平》、《尾煞》批云：“此二枝俱吴兴本所增。”《张生煮海》第三折批云：“‘仙母作媒’，吴兴本改作‘石佛寺长老’。今看曲词与长老口角不肖，仍改从原本。”《竹坞听琴》第四折《甜水令》、《折桂令》批云：“此二枝与末枝按：指《离亭宴煞》。皆依吴兴本增入。”《翰林风月》第一折《混江龙》批云：“‘郑康成’下‘咱祖父’上，吴兴本删此一段，但取《中庸》、《论语》二联而窜易之。”《倩女离魂》第一折《混江龙》批云：“吴兴本于此枝删去将半，殊觉寂寂。”《金钱记》第四折《水仙子》“今日可便轮到我妆幺”，批云：“只此一语便了。吴兴本衍出数枝，似骜。”《对玉梳》第四折《落梅风》后，较他本多《水仙子》一曲，批云：“此枝依吴兴本增入。”又《折桂令》批云：“原本自此枝止，反觉精绝。吴兴本增改数枝，又太繁冗。今特略为删改。”按：《折桂令》后懋循增《锦上花》、《幺篇》、《清江引》、《离亭宴》四曲，称舜只取其《清江引》一曲，又另作《收尾》一曲。以上所举皆其荦荦大者。其余字句之异所批注者尚多，无一不有关于考证。其书中偶有未批注者，如《金钱记》第一折《天下乐》后《那吒令》、《鹊踏枝》、《寄生草》三曲，他本皆无之，唯此本与懋循本有。《醉扶归》一曲，此本与懋循本同，他本皆是《青哥儿》曲。此二条当皆据懋循本增改。又《张生煮海》第二折张生自前，此本有毛女歌《出队子》一套，较正文低二格书之。此院本串入之体，《诚斋乐府》中多有之，当是原文。懋循弃而不录，此本保存之，亦为可贵。按：《张生煮海》除此本与《元曲选》本外，无第三本。又《诗酒扬州梦》第一折批云：“此折系杨升庵重订，故后人混收入升庵黄夫人集内。其中间有异同，则出吴兴臧晋叔本也。”《风月牡丹仙》头折批云：“古质俊丽，与宪王他剧气味稍别。若咏众花仙折按：第三折。出元人虞伯生笔，而剧中略同。意元人原有此曲，此特是其改本耳。”第三折批云：“《雍熙乐府》载虞伯生《十花仙》。此剧俱出虞作无疑。”按：《永乐大典》目五十四载杂剧有《十咏水仙子》，今佚。称舜所云虞伯生《十花仙》，见《雍熙乐府》卷六。核其文与《牡丹仙》第三折全同。《牡丹仙》凡四折，《雍熙乐府》全引。其引他折或依原名题《牡丹仙》，或私标题目曰《叹赏》。独于此折题“虞伯生《咏十花仙》”。疑《雍熙乐府》此折据虞本录出，故仍其旧题。称舜之言殆不误也。此二事，世人不尽知，赖此本发之。是其校勘文字极有裨于曲学，与懋循书不可同日而语。然亦有沿懋循书而误者，如《墙头马上》二折《一枝花》曲“睡魔着末得荒”。“着末”本宋元人习语，宋彭汝砺诗、朱淑真词，元耶律楚材诗，皆用之，清王士禛《居易录》所引甚详。兹乃从懋循本改为“缠缴”，不唯轻易古人语，亦殊嫌生涩。亦有懋循依原文而此本改之反失者，如《扬州梦》一折《那吒令》曲“云无心云也生愁”，改为“山有眉山也颦愁”。《金钱记》一折《金盏儿》曲“嫦娥离月殿，神女出巫峡”，改为“水仙离洛浦，湘女下巫峡”。皆不免雕琢失真。至吴昌龄《西游记》本六本，称舜乃截取其第四本为四折杂剧，题曰《猪八戒》，亦嫌割裂，不出明人删节古书之习。又其书选元曲即以目之次第为甲乙，以《倩女离魂》居首，而关马之作反居其下，又谓《翰林风月》远过《西厢》，评论亦未公允。唯今所取者在其注文字异同，不在其评订，此等可勿深论。称舜此编久无传本，王国维《曲录》元曲下所注板本亦不引《柳枝集》，知未见其书。此本《误入桃源》与《对玉梳》第一折，皆残缺不完，其他亦间有残叶，又其书附刻元锺嗣成《录鬼簿》，此本亦无之，知尚非完帙。然存元明人曲已至二十三本之多，可资考核。即自作三种，亦完全无缺。其书韬晦数百年，至今日而始显，亦可云希有之秘笈矣。

一九三四年稿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改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