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与卢照邻如何相识?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17-07-31 属于:卢照邻

本文摘自《在唐中穿行》,袁凌 著,东方出版社,2015年8月

朋友不是一座古堡,不是一处对面的渡口,朋友更像一条大道,让人自由地行走。在长安和洛阳的那些青春日子里,骆宾王卢照邻曾一起有过很多美好的行走。他们感到是在一座世界上最自由的大城市里行走,吟诵,歌唱,并且认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因此,骆宾王觉得无法忍受在县尉、县丞之类的小官任上长期的生活,自愿离职,正像许多年后高适所做的——他在封丘县尉的位子上待了三年,终于在一个下午脱下那身绿袍,去长安找王昌龄和储光羲他们了。

眼下骆宾王面对的是一座古怪的城池,甚至没有设置桥梁,而对岸茅屋边上类似地下掩体的建筑更增添了这一印象。池水来自颍水,颍水通到洛水,洛水通到黄河,直至流入大海。骆宾王呼喊了半天,那边还是充耳不闻。只是到了最后,才有一个老人露面,他慢吞吞走到渡口,冷漠的眼光投向骆宾王,显然他已习惯对外面世界的来客保持这一态度。

但他忽然神色大变,骆宾王也同时认出了他——卢照邻长年的仆人。

老人带领骆宾王走向坟墓。这座坟墓没有插招魂幡,路上也没有飘着纸钱,骆宾王想到自己来时应该带着这些东西。他已经在心中努力,试图平静地接受朋友的死亡,就像他接受过王勃陈子昂的死亡。

他似乎注定要比所有的朋友们活得更长久,忍受孤独来纪念他们的死亡——但来到坟前,骆宾王发现,墓穴是开启的。他跟随老人走下墓穴,开始什么也看不见。等眼睛习惯了,就看见了黑暗中的床,床上的卢照邻,卢照邻扭着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骆宾王发现,他朋友的身体完全让他认不出来,脸上诗情的肌肉也已完全萎缩。眼睛一直在向后退,退回到筋索和骨头的深处,在那里,失掉了多余的眼风,紧紧收缩、凝聚,最后成为致密的火——肉体深处的星星。只有在那遥远的燃烧着的星球深处,骆宾王能够找到他原来的朋友卢照邻——经过多年离散,我们终于来到朋友面前,却发现还须到最遥远的星际去寻找,我们此前千山万水的跋涉不过是个开端。

这是否智慧的火?它能不能看透骆宾王未来的遭遇?

骆宾王开始了对卢照邻的回忆。

骆宾王与卢照邻如何相识?

唐代长安西市 图源网络

“虽然你离开长安的日子比我还长,但你一定清晰地记得我们踩在脚下的那条长安大道。那条大道不如说是无限延伸的广场。因为它宽得离谱了,任凭整日里车辘辘,红尘滚滚,依旧只把大道的靠中心线部分践踏出了车辙和足印,那些靠边的地带长满了草,居民们又把这些草地辟为菜地,出现了连片的城中村。当时,一块块菜地开满了油菜花,而马车从菜地旁奔驰而过,我们就走在滚滚风尘和乡村的宁静之间。我们的目光和腿脚都很自由,不由感到这是属于我们的广场。但是我们忽然碰到了长孙无忌家的车队。”

“对,他家的马队一来,宽阔的大街顿时变窄了。”

“是的,我们一瞬间就被笼罩在尘土中,连彼此的面目都看不清了。我憋住气,眯着眼睛忍耐,指望车队快些过去,车队却没有完头。到后来,我感到面对一个飞旋的轮子的世界,众多的齿轮一个套一个,一架巨大的连绵的机器,不知从哪里获得了永远不停的动力。一旦卷入这些轮子,凡人就会粉身碎骨。

“当一切突然结束,我无味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却发现地上多了一样东西,竟然是一把女子用的团扇。虽然沾了些灰尘,绸质的扇面还是光洁如新。于是我想起刚才飞旋的轮子中闪过的,依稀有一张女性秀美的面庞,在红尘的味道中,似乎还有过一阵芳香。”

骆宾王说:“那也许是她故意遗下的吧!你没听说过韦护的故事吗?这是我们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

“但那时不是黄昏,也不是在曲折、深情的小巷。我正在看那柄扇子,一个穿红袍的公子模样的人疾驰而回,举起马鞭吼道:‘大胆狂徒,竟敢窃取丞相家眷的扇子!’”

“我本能地非常气愤,昂首抗议:‘这是我拣到的!’

“‘什么?还敢狡辩!你们是什么人?’几匹马已将我们围住。马蹄得得贴身响着,践起干燥的尘土,还闻到马鼻子呼呼的气息。

“我在这种混合的气味中,愤怒得失去了理智,仍旧紧攥住那把扇子。这时你却拍拍我的肩膀,取去扇子恭敬地献给公子,还说:‘我这位朋友不知高低,顶撞了丞相府的大人。他确实是无心拣到团扇,并无存心损坏,现在奉还,乞求恕罪。’“公子瞪着眼问:‘你是什么人?’

“你说:‘我是一介布衣,叫骆宾王。这位朋友现为邓王府典签。’

“公子哼了一声,接过扇子,一帮人马疾驰而去。

“你没怎么安慰我,只是等着我的愤怒慢慢散去。愤怒确实消散了,但自由的感觉却不存在了。整个长安也在这一事件中变了样子。接下来,我们有意无意贴着菜地边缘走,我们不再随意四面眺望;我的长安原来毫无意义,它被这样一个情节揭穿了。那我们往下的行走还有何意义呢?

“但我们仍然往前走,因为暂时还不知道,如果一旦不走,或者干脆不能走,还有什么事可干。”卢照邻说。

俩人走到了西市街口,那里与大道形成鲜明对比:空间在人们无止境的挤压下极端缩小,变形了,窒息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把呼吸交给中心那个圆洞,一切都是向心的,在中心两只在搏斗,像一只眼睛里的两个瞳仁,一根灯焰上疯狂的两朵火苗,势不两立。

骆宾王回忆:“不知谁的手在拨弄,使这里的空间、时间和人,都在向心运动的挤压中变得越来越疯狂。在迟到的我们看来,那是一个深渊,所有的水流都在旋涡的吸引下流向中心;它又是一个轮盘,轮盘上所有的人和畜生都被钉在中心的圆钉——也就是鸡的嘴尖上。这是长安的一种新兴运动,比天下大同的口号更能团结人心。但也有一些人偷偷预言,这运动可以亡国破家,他们的声音很小,因为怕犯众怒。

“也许这里只有一个人,一只眼睛,只有一种沉默和一声最后的叫喊,随着这声叫喊,已经成为‘一’的一切忽然爆裂,从中心喷出无数喜怒哀乐,每个人的脸都如劫后重生,显出了活生生的大千世界。”

骆宾王与卢照邻如何相识?

《在唐诗中穿行》,袁凌 著,东方出版社,2015年8月

《在唐诗中穿行》图书简介

本书以唐代诗人的生命故事为主题,是作者向青春告别之作。作者娴熟于唐人的诗歌意境与生命故事,由唐诗引发的激情而起,穿越时空做一次对人性困境的记录与追寻。它迥异于王小波荒诞现实主义的《红拂夜奔》,或是张大春《大唐李白》的“图书馆式”全景展现。袁凌以灵动、富有诗意穿透力的语言,交织现实与虚拟,重现在唐朝的繁荣与倾覆下,唐代诗人与今天的我们共享的困局。

分享到: